周六清晨的市医院弥漫着消毒水与咖啡混合的气味。
沈雾言在走廊尽头的自动贩卖机前犹豫时，顾宇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："别买草莓味，太甜。
"少年穿着黑色连帽衫，帽子拉得老高，遮住后颈的纹身，手里晃着两杯己经开封的美式咖啡，"给你的，无糖。
"纸杯触到掌心时带着温热的温度。
沈雾言挑眉："你怎么知道我不爱甜？
"顾宇哲低头喝咖啡，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："七岁那年，你在医院抢我的巧克力，咬了一口就吐出来，说太苦。
"他忽然轻笑，"其实那是牛奶味的。
"记忆中尘封的画面突然清晰：穿蓝色病号服的男孩举着巧克力跑过走廊，自己跌跌撞撞地追，摔倒时蹭破膝盖。
男孩回头看见他哭，慌忙跑回来递上巧克力，自己咬了一口却皱起眉，被男孩笑得前仰后合："小哭包，这是甜的！
""你当时叫我小哭包。
"沈雾言脱口而出，指尖摩挲着咖啡杯上的冷凝水。
顾宇哲抬眼，深褐色瞳孔里闪过微光："你叫我臭脾气，因为我把最后一块饼干掰碎了喂麻雀。
"他的声音忽然放轻，"后来护士说我们是同一天生日，你妈妈还说要让我们做双生兄弟。
"电梯"叮"的声响打破微妙的氛围。
顾宇哲率先迈进去，按住"七楼"的手指停顿半秒——那是烧伤科的楼层。
沈雾言跟着走进电梯，镜面里映出两人并排的身影：他穿着浅灰卫衣，顾宇哲是纯黑，像光与影的两极，却在电梯门合拢的瞬间，影子交叠出模糊的边界。
"沈雾言，顾宇哲。
"诊室里传来医生的叫号。
顾宇哲示意他先去，自己则靠在走廊长椅上玩手机。
沈雾言关门时瞥见他屏幕上跳动的游戏画面，却注意到他拇指在重复点击某个固定位置——那是焦虑时的习惯性动作，和自己转笔的习惯如出一辙。
"恢复得不错，但要注意避免情绪波动。
"陈医生看着脑部CT报告，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沈雾言手腕的疤，"抗癫痫药物还要继续吃，定期复查。
"她忽然放下病历本，"听说你转学了？
新环境适应吗？
"话音未落，诊室门被推开条缝。
沈雾言从门缝里看见顾宇哲正在和护士交流，他摘下了帽子，后颈的纹身暴露在日光下。
护士的表情从惊讶转为心疼，伸手想触碰那道疤痕，却被他侧身避开。
"还行。
"沈雾言收回视线，指尖无意识地攥紧衣角，"有个...朋友照应。
"陈医生挑眉，在病历上写下"社交能力提升"："这很好。
对了，下周有场创伤科的公益讲座，你可以和朋友一起来听听。
"她忽然压低声音，"尤其是后颈有纹身的那位，他的情况...我记得更严重些。
"从诊室出来时，顾宇哲正靠在窗边抽烟。
晨光穿过他指间的烟雾，在脸上织出网状的影。
"医生说什么？
"他弹了弹烟灰，目光落在沈雾言攥着的药盒上，"又加剂量了？
""没。
"沈雾言摇头，注意到他脚边有个揉皱的检查单，"你呢？
"顾宇哲踢了踢那张纸，嘴角扬起抹自嘲的笑："老样子，丙戊酸钠加到每日三片。
"他忽然凑近，烟味混着雪松味扑面而来，"不过今天护士说，我后颈的纹身该补色了，你觉得呢？
"沈雾言的视线不受控地落在那道纹身上。
十年前的烧伤疤痕被黑色线条覆盖，却在某些角度仍能看见皮肤下扭曲的肌理。
他想起陈医生的话，喉结动了动："其实...不纹也可以。
"顾宇哲挑眉，将烟头按灭在窗台上："那你呢？
会去掉手腕的疤吗？
"这个问题像根细针扎进心脏。
沈雾言望着走廊里来来往往的病人，有人戴着遮住半张脸的口罩，有人坐着轮椅露出截肢的残肢。
他忽然想起七岁那年，妈妈哭着对医生说"只要他活着就好"，而自己从昏迷中醒来时，左手腕的疤己经结痂，像条永远不会褪色的蜈蚣。
"不了。
"他听见自己说，"这是我的勋章。
"顾宇哲忽然笑了，笑声里带着释然："巧了，我也这么想。
"他抬手扯了扯卫衣帽子，遮住后颈的纹身，"不过有件事要麻烦你——"话音未落，走廊尽头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。
沈雾言转头，看见个穿病号服的女孩蹲在地上哭，脚边是堆碎玻璃和洒落的药片。
顾宇哲几乎是瞬间冲过去，蹲下身帮她捡拾药片，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玻璃。
"别怕，只是维生素。
"他的声音放得极低，带着哄小孩的温柔，"我帮你捡起来，好吗？
"女孩抬起头，脸上有大片烧伤疤痕，从额头蔓延到脖颈。
沈雾言看见顾宇哲指尖顿了顿，却仍保持着微笑："你看，这片药片上有阳光的影子。
"女孩终于止住哭声，伸手接过他递来的药瓶。
顾宇哲起身时，口袋里掉出张照片。
沈雾言弯腰捡起，看见照片里是个穿碎花裙的女人，抱着蹒跚学步的孩子站在筒子楼前。
女人笑容温柔，无名指上戴着枚银色戒指，孩子手里攥着个缺耳朵的泰迪熊——和自己记忆里的那只一模一样。
"还给我。
"顾宇哲的声音突然冷下来，伸手夺过照片。
沈雾言注意到他指节泛白，照片边缘被攥出褶皱："那是...你妈妈？
"少年沉默片刻，将照片塞回口袋："嗯，十年前去世了。
"他转身走向楼梯间，声音轻得像叹息，"死于火灾。
"正午的阳光炙烤着街道。
两人在医院对面的便利店分吃三明治时，顾宇哲忽然开口："下午去个地方，敢不敢？
"他咬下口生菜，眼神里带着挑衅，"保证比物理实验刺激。
"沈雾言挑眉："哪儿？
"顾宇哲擦了擦嘴，指节敲了敲便利店的玻璃："旧城区的筒子楼，上个月刚拆迁。
"他的声音忽然低下去，"当年那场火，就发生在那儿。
"三明治突然变得难以下咽。
沈雾言望着玻璃上自己扭曲的倒影，想起昨夜梦中反复出现的场景：浓烟、哭喊声、以及被塞进安全通道时，那个穿蓝衬衫男孩的背影。
他忽然意识到，顾宇哲口中的"火灾"，可能就是自己记忆里被妈妈用药物和谎言封存的过去。
"去。
"他听见自己说，声音比想象中坚定，"我和你一起去。
"顾宇哲转头看他，阳光穿过他耳后的淡色斑，在三明治包装纸上投下蝴蝶形状的影："那吃完赶紧走，据说拆迁队下周就进场了。
"离开便利店时，沈雾言在门口的镜子前驻足。
他撩起袖口，露出手腕的疤，又转头看向顾宇哲——少年正站在阳光下抽烟，后颈的帽子被风吹开一角，纹身的尾端蓝点在日光下格外醒目。
两个伤疤在镜中遥遥相对，像被命运剪断的脐带，终于在十年后重新找到了彼此的轨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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