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5年的九月,蝉鸣还未完全褪尽,法国梧桐的叶片却己染上一层浅金。
林砚抱着一摞《宏观经济学》教材走在中央步道上,白衬衫领口被汗水洇出一道淡痕,却依然挺得笔首,像株刚抽穗的小麦。
他习惯性地用指节叩了叩最厚的那本,扉页里滑出一张皱巴巴的汇款单——那是他这个月做家教和实验室助理的全部收入,数额刚好够支付父亲这个月的透析费。
许念的淡蓝色连衣裙裹挟着风撞进他的怀里时,他正盯着汇款单上的数字出神。
怀里的书本轰然坠地,其中一本《花卉学概论》恰好翻开到夹着银杏标本的那页,干燥的叶脉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。
她蹲下身去捡书,发尾扫过他的手腕,带着若有若无的茉莉香——后来他才知道,那是图书馆卫生间免费提供的洗发水味道。
“对、对不起!”
她的声音像受惊的雀鸟,指尖在捡书时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。
林砚抬头,看见她发间沾着一片细小的樱花花瓣,大概是从校道旁的标本社橱窗里飘出来的。
她的眼睛很大,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,像某种水生植物在清澈溪底投下的倒影。
“没事。”
他忽然想起自己衬衫第二颗纽扣没扣好,慌忙低头去系,却在抬头时撞上她递来的书本。
两人的指尖同时触到《花卉学概论》的书脊,她像被烫到般缩回手,书角擦过他虎口的薄茧——那是常年握试管留下的痕迹。
“你是...计算机系的林砚?”
她忽然开口,耳尖泛起薄红,“上次新生演讲会上,你说‘代码和花朵一样,都是人类写给世界的情诗’。”
这句话让他愣了一下,没想到有人会记得他在台上紧张到忘词时临时编的比喻。
她怀里的画板滑出一角,露出半幅未完成的水彩,正是校道尽头那株百年樱花树。
那天下午的阳光格外绵长,他们坐在图书馆前的台阶上整理散落的书本。
林砚发现她的每本书里都夹着自制的植物标本,玉兰花瓣被压得薄如蝉翼,枫叶边缘还带着未干的水渍。
“我想建一个校园植物标本库。”
她指着画板上的樱花树,笔尖在纸面轻点,“可是总画不出它春天开花时的样子,像下了一场粉色的雨。”
“需要帮忙吗?”
话脱口而出时,林砚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声。
他想起实验室里闲置的扫描仪,还有父亲留下的那台老式显微镜——或许可以用来拍摄植物的微观结构?
她抬头看他,发丝被风掀起又落下,在脸颊旁勾出柔软的弧度。
远处传来上课铃的叮当声,他看见她瞳孔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,清晰得连睫毛的颤动都看得清。
此后的日子里,中央步道的樱花树成了他们的秘密据点。
每个周三下午没课的时候,许念会带着画板坐在树下,而林砚则抱着笔记本电脑,在编写植物标本管理系统的间隙,偷偷看她调色时咬笔杆的样子。
有次暴雨突至,他们躲在标本社的屋檐下,她的连衣裙被雨水洇成深蓝色,紧贴着后背露出蝴蝶骨的形状。
他慌忙脱下衬衫递给她,自己穿着白色背心站在雨里,看她把衬衫下摆打了个结,露出纤细的腰肢。
“你知道吗?”
她忽然指着标本社橱窗里的樱花标本,“福尔马林虽然能保存形态,却留不住颜色。”
雨滴顺着玻璃流下,在标本周围划出蜿蜒的痕迹,像极了她画纸上未干的水彩。
林砚闻到她身上混着雨水和茉莉香的气息,突然很想告诉她,有些颜色即使褪了,在记忆里也永远鲜艳如初。
十月的某个黄昏,他们在操场散步时,许念忽然指着漫天云霞说:“像不像樱花落在晚霞里?”
林砚转头看她,发现她的侧脸被染成温柔的橙红色,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扇形的阴影。
他想起早上在实验室看到的樱花显微照片,花瓣上的绒毛清晰可见,像她此刻眼底闪烁的星光。
“许念。”
他停住脚步,声音比平时低了半度。
她转身时,一片银杏叶恰好落在她发间。
他伸手替她摘下,指尖触到她温热的头皮,看见她耳尖瞬间漫上的红晕。
远处传来社团招新的喧闹声,可在他耳中,只有自己剧烈的心跳声,像敲在鼓膜上的鼓点。
后来他们谁都没提起那个黄昏的停顿。
但从那天起,林砚的笔记本电脑里多了一个名为“樱花标本库”的文件夹,里面存着他用显微镜拍摄的每一片花瓣的细节;许念的画板旁多了一台旧相机,里面全是林砚在实验室专注做实验的侧影。
他们像两株相互缠绕的藤蔓,在不知不觉中,将彼此的根须扎进了对方的生命里。
十一月的第一个清晨,林砚在许念的储物柜里放了一个信封,里面是他熬夜制作的樱花标本电子档案。
信封上只写了一句话:“送给能画出粉色雨的女孩。”
他躲在走廊拐角处,看见她打开信封时眼睛突然亮起来,指尖轻轻抚过打印纸上的花瓣图像。
阳光从她身后的窗户透进来,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,像一幅他永远看不够的画。
那天傍晚,他们坐在标本社的屋顶上看星星。
许念忽然指着北斗七星说:“听说对着流星许愿很灵。”
话音刚落,一颗流星划过夜空。
她闭上眼睛,睫毛在脸颊投下颤动的阴影。
林砚没有许愿,却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瞬间——她穿着他的白衬衫,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,嘴角微微上扬,像盛放在夜色里的一朵樱花。
后来的很长时间里,林砚都会想起这个夜晚。
那时的他们还不知道,命运早己在暗处埋下了无数伏笔,就像标本社橱窗里的樱花,看似永恒美丽,却早己失去了鲜活的生命力。
但在这个秋天的夜晚,在漫天星光下,他们只知道彼此的手慢慢靠近,最终十指相扣,像两片终于找到彼此的拼图,在时光的长河里,拼出了完整的形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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