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阳在褪色的八一徽章上镀了层金箔，程微然蹲在单元门口的水泥台阶上，指尖抠着石缝里干涸的泡泡糖。
西号楼张奶奶正往晾衣绳上收迷彩短袖，布料甩动时带起的风里有股淡淡的樟脑味——那是家属区独有的气息，混着旁边单元楼上飘来的土豆炖豆角香，裹着远处公交车到站的喇叭声。
"妈妈，我们可以不离开这里么？
"她攥住母亲沾着面粉的围裙边，声音闷在印着"军民鱼水情"字样的搪瓷缸里。
母亲手腕上那块老式军用表咔嗒作响，秒针像在替她倒计时。
"你爸转业报告批下来了，"母亲蹲下身时，发梢扫过程微然鼻尖，带着油饼的烟火气，"下周末搬家公司来装车。
"微然知道，爷爷奶奶在那边，而爷爷经常半年待在这边照顾自己，给她买各种好吃的好玩的，她最喜欢爷爷了。
她想到这里的一切，无忧无虑地在大院里的大松树下玩耍，和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们一起在墙头倒立，一起在大草坪上打啪叽，他们一起爬树，一起爬煤堆，一起这样生活了很多年，这些年的时光占据了小微然的大部分生活。
还有，惟清哥哥。
他经常骑单车载着她去小卖部买吃的，一起上学，一起放学，一起被校园的红袖章标兵追着跑，躲到胡同里……这些平常的日子，以后，是不是就不会存在了。
程微然赤脚踩上花坛边缘的瓷砖，隔着冬青丛望向三单元二楼。
沈惟清房间的窗户上贴着歪歪扭扭的弹道轨迹图，那是他们上周用修正液画的——他总说家属区每栋楼都是战略要塞，小卖部是弹药库，晾衣场是停机坪。
此刻那张图纸被夕阳烧得通红，她突然想起五岁那年，自己坐在惟清哥哥“改装”的滑板车（贴上了很多贴画)上横冲首撞。
他把捡来的铁皮饼干盒剪成盾牌，说这是"装甲车"，结果被巡逻的刘干事追了半个家属院。
"微然，咋了？
"沈惟清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，变声期的嗓子像卡了弹壳。
他裤脚还沾着煤灰，上衣口袋鼓鼓囊囊的，露出半截缠着胶带的望远镜——那是他们从废品站淘来的，镜片上刻着歪歪扭扭的"侦察兵专用"。
"我那个滑板车..."他故意踢了踢路边的石子，"加装了轴承避震，再不去试...""要搬走了。
"程微然突然打断他，脚后跟重重碾过地面，蹭掉凉鞋上干结的泥点，"去北方，比这里更北的地方，我爸妈说那边的教育很发达。
"惟清愣了一下，似乎是没听懂，“那你们还会回来么？”
“也许假期可以回来一起玩……”微然小声的说着。
微然脑海里浮现着，几乎每周都会发生的大战。
这夜，夜晚降临。
“阿姨好，微然在么？”
，我只听到了这些，之后就是稀碎的窸窣声。
“宝贝，小朋友来找你玩了，出去玩玩吧。”
“微然，咋了？
这几天都没见你来我家玩了，我那个滑板车都落灰了。”
惟清一边走一边说着，摸了摸微然的头，眼神中透露着关心。
微然低着头走着，“咱们去玩吧，走！”
微然的脚步渐渐停下，这不是经常来的地方么？
老松树的阴影里突然蹦出三个迷彩身影。
"敌军露出破绽了！
"索钰顶着柳条编的伪装帽，手持滋水枪瞄准沈惟清，"快交代作战计划！
""缴获重要物资！
"雨菲变魔术似的从背后掏出台海鸥相机，金属外壳在月光下泛着冷光，"我妈从军队里借的，说给小战友留个纪念。
"几个孩子七手八脚架起三脚架。
程微然被推到C位，背后的砖墙斑驳着粉笔画的飞机涂鸦。
沈惟清突然手脚并用地窜上松树，枝叶间垂下一串串风铃。
惟清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微然坐着的枝杈上，只见他迅速把一枚子弹头放在了微然的手心里。
“我爸上次在射击比赛上夺冠得到的纪念品，我可没舍得给别人，留给你戴着。”
"看镜头！
"快门按下的瞬间，远处通勤班车亮起大灯。
光柱扫过雨菲父亲挂在树杈上的旧武装带，掠过索钰别在腰间的铁皮口哨，最后停在程微然攥紧的拳头上——那里有枚带着体温的子弹头。
“等到了那边，不适应的话，记得联系我，我可算你半个亲哥哥了，再担任个心理辅导师也可以。”
惟清很自信地说道，“那边的英语听说很难，记得补习一下。”
摸了摸微然的头，宠溺的笑了笑。
“咱们微然最棒了，有什么不会的来问我，你哥哥我好歹是全年级第一，能给你提前预习，让你一骑绝尘！”
惟清笑了笑，很自豪地拍着胸脯。
"根据情报，新战区教材难度提升30%。
"沈惟清盘腿坐在树杈上，笔记本密密麻麻记着重点，"英语语法要突破虚拟语气防线，数学注意有理数和平面几何空袭..."程微然晃着腿，凉鞋带子上的铁扣轻敲树干。
这双鞋是沈叔叔上次回来带的，说上面的搭扣是真正首升机零件改的。
"哭什么？
"他突然用铅笔戳她酒窝，"当年说好要造隐形战机的人...""才没哭！
"她狠狠抹眼睛，迷彩袖口蹭得脸颊生疼，"是沙子进眼睛了！
"月光在水泥地上淌成河。
程微然踮脚摸到配电箱的后的暗格，这里藏着他们的"军火库"：生锈的自行车链条，半包划炮，还有缠着红蓝电线的故障发报机。
她将自己最珍贵的战利品——半架歼-10航模，机翼上用彩笔画着"未来总工程师程"。
取走沈惟清留的铁盒时，指尖碰到张泛黄的纸：”2012年作战协议：微然说要嫁给我才能共享侦察成果，勉强同意。
签字：沈惟清（按手印）“晨雾未散时，搬家卡车碾过画满粉笔坦克和跳格子的坑洼不平的水泥地。
程微然突然挣脱母亲的手，冲向晨练的队伍。
"报告！
"她对着打太极的爷爷们敬军礼，"王爷爷好！
"老人笑呵呵从兜里掏出油纸包："北方干燥，那边可没有爷爷做的好吃的萝卜干！
爷爷晒的萝卜干带着！
""警卫张叔叔好！
"正在压腿的中年人抛来串钥匙扣，上面挂着颗澄黄的子弹壳："替我们旅长盯着北边领空啊！
"沈惟清站在七单元楼顶，望远镜里映着卡车扬起的尘烟。
他摸出兜里带体温的子弹头——和送给程微然那枚正好配成一对。
重要的东西，当然要自己留一个了，沈惟清这样想着，目送着卡车慢慢远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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